康纳・肯特乙女向

我第一次见到康纳・肯特的时候,他对我说,青春无敌。 哈?我仔细地看了他一眼。唉,看在这醉鬼长这么帅的份上,我决定忽略他的胡言乱语,只是客气地拿走他怀里喝空的酒瓶,客人,我们打烊了。 说实话,我脑子里还在想青春无敌是什么意思,于是也有意放慢手上的动作,不紧不慢地擦着吧台。你是和今天来驻唱的乐队一起的吗?我收拾好以后,见他没走,于是坐在他旁边问。 他没说话,只是盯着那边的舞台。如今客人们大多走了,酒吧的灯光也调得昏暗,粗糙又劣质的舞台显得孤零零的。 我们是不是该先交换名字?他挑眉问我。 我看到他左耳有一个漂亮的金色耳环,衬得颇有几分异国情调。我心里轻轻一动,说了我的名字,然后补充道,你叫我珍就可以了。 康纳・肯特,他点点头,微微一笑伸手出来,完全没有几秒之前醉酒的神情;然而我被他的手握住的时候吓了一跳,怎么这么烫?再看过去,他脸上的笑已经变得傻气起来,吸了吸鼻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摇晃着。 康纳?我喊他,你还好吗?他一本正经地点头,然后一头栽进我的肩膀上,把我吓了一跳。 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,只能把紧闭双眼的康纳拖到了旁边的矮沙发上,做完这一切也放弃挣扎,和他一起倒进沙发里。 玛丽阿姨开了这家酒吧,而我想在假期去大都市玩,所以在她这里帮工。我还迷迷糊糊想着自己的事情,却听到仍然闭着眼睛的康纳突然问我,你知道彼得潘的故事吗?我点点头,又想起来他现在看不到,于是说道,小的时候看过。 你多大了?他睁开眼睛问我,那蓝色的眼珠子让我移不开眼,仿佛要被吸进去一样。 十六岁,你呢?我从沙发旁边的格子里掏了两个果冻出来,一边递给他一边说。 他反倒沉默了一下,一会儿才继续开口,十六。 呀,我叼着果冻条笑了,那我们不是一样大吗? 康纳奇异地沉默了,不知道在想什么,我转过去对上他的眼神,看见有一种安静的哀伤在其中流动着。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他像一条悲伤的河流。 青春无敌是什么意思?我问他。 那双蓝眼睛笑意盈盈地扫向我,又带着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,你愿意当彼得潘吗? 什么?我愣了一下,这算是回答吗?我想。 康纳和我一人抱着一个枕头,陷在软皮沙发里。他向我靠近了一点,彼得潘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,他能永葆青春,这不就是青春无敌吗? 我嗅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,偏头想了一下,还是摇摇头,不,非要选的话,我还是当去往永无乡的孩子吧。 为什么?他好像有点生气,但怒意却不是指向我,固执地问我,彼得潘自由自在地干着自己想干的事情,可以认识无数个孩子,而他们却总有一天要面对成年人的烦恼。 我看着他不解的神情,心脏却没由来地砰砰响,低头看了看膝盖上盖的本店印章,一个小小的粉红色闪电。可是,我慢吞吞地说道,彼得潘只能认识他们一遍,没有人会为了他停留...... 我话还没说话,却看到康纳已经别过身去了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闷闷地说道,但彼得潘可是永无乡的国王啊。 国王都很孤独,我对这个很确信。 康纳转了过来,表情有一点疑惑,不,不是这样的...... 我把他绕迷糊了吗?我心里笑了,看到他的表情却又忍不住可怜起来,就让我给你做一杯什么吧,你想喝什么? 康纳笑了,我喜欢喝甜一点儿的;我意识到我竟然很喜欢他的笑,带着一点点外露的狡猾和天真。 等我端着两杯酒走过来的时候,他已经睡着了。

接下来的日子里康纳经常过来找我,我从一些只言片语里推断出来他也在某个假期里。 白天的时候客人不多,他就盘腿在玛丽阿姨让我午休的阁楼小房间里打游戏。他每次都不从门进,我午睡醒来,就透过窗子看到他坐在树枝上晒太阳,金色的太阳照在他身上。他见我醒了,便嚼着一抹笑跳到窗子上,笑眯眯地像敲门一样敲玻璃,下午好,然后像一只猫一样钻进来。 和你待在一起很舒服,有天他对我说,实际上我也有同感。游戏屏幕上他操作的摩托车正在环岛疾驰,而康纳继续说道,虽然我的朋友们也都很好,但......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,皱了下眉头,思绪似乎又放回游戏上去了。而我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,咂咂嘴暗自揣测了一下,彼得潘? 这仿佛是一个暗号一样,而我猜对了。康纳看了我一眼,屏幕上的摩托车开进了海里。而他皱着眉头,眼神闪烁了一下,笑着说,对啊,彼得潘的烦恼。

有时候我会难得有一天的假期,康纳就会和我一起窝在天台上看电影,然后一瓶接着一瓶地喝啤酒。 发现康纳有超能力也是那样的某一天,起因是我和他真的喝了太多的酒。我们把从吧台顺来的伏特加和草莓果汁兑在一起喝了大半,在晕晕乎乎间我又听到康纳笑着说青春无敌。 那天下了雾一样的雨,或许只是我的错觉,毕竟我喝得甚至站不住脚;但我们确实在那场或真或假的雨雾里跳舞。他拉着我跳我并不熟悉的舞步,而我笑着贴近他耳朵大叫道,喂!我可不会跳舞。 他眼神明亮又固执,牵着我的手恳求我,来吧,他拖长声音,让我们跳舞吧。于是我只好把鞋子踢掉,勉力跟着他的脚步跳起来。说实话,这确实蛮好玩的,只不过我好几次踩到康纳的鞋上,而他大笑着继续带着我转圈。 然后我们一边舞蹈一边喝酒,甚至喝了交杯酒,随即又笨拙地把酒杯打翻了。我在酒精的晕乎里大叫道,康,你跳的是什么舞?他不太绅士地搂住我的腰,桑巴,桑巴哦! 而我看着他那颗金色的耳环入迷,然后摇摇头笑道,桑巴才不是这样的,骗人呀? 下一秒康纳让我搭住他的肩,得意地对我挤眉弄眼,好吧,那确实不是桑巴,但我会飞可是真的哦。我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他抱着拔地而起,飞到了天空的半中央。猛然来到高空让我吓出了一点汗,但在酒精的裹挟里我只是晕乎乎地笑了,原来,我凑到他耳边,你真的是彼得潘呀! 我亲了亲他金色的耳环,然后看到康纳脸上的表情变得悲伤起来。他紧紧抱着我,我们就像两只悬停在半空的、紧紧相拥的小蜻蜓;康纳说,但你们都只是永无乡的过客...... 他还说了什么,而我眼皮缓慢地合上,直到陷入昏沉的睡意里。 早上头痛欲裂地醒来后,我想起昨晚康纳最后说的一句话。 他在我耳边说道,我会感到非常......非常孤独。

我把被子掀起来,看到康纳在床的另一边睡得正香。好吧,不吵他了,我想,然后挠了挠毛茸茸的脑袋,昨天康纳真的带我飞起来了吗?那种飞行的触感还残余在我的身体里。 穿鞋的时候,我看到康纳的黑色夹克和我黄色的卫衣外套缠在一起,忍不住撇了撇嘴,啊哈哈,要是玛丽阿姨看到肯定会吓一大跳,说不定还会告诉爸爸和妈妈。幸好玛丽阿姨最近忙着装修酒吧背面的新场地,把我丢在这儿也没怎么管我,最多就是晚餐的时候问我几句。 这么想着,我把两件衣服分开,一边往外走一边看到昨晚留下的垃圾,瓶瓶罐罐堆在小木桌的旁边。我期待康纳醒来,告诉我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。 今天的天气也不错,在淡金色的阳光里我又睡着了。 酒吧休息了几天。康纳邀请我一起去看海,开了辆摩托到后门接我。我偷偷地溜出去,看到他抱着手臂在等我,夹克的领子立起来,看上去英俊非凡。我对上他的眼神走过去,竟然忍不住觉得有点紧张。而他挑眉笑着,你在发呆?我回过神来摇摇头,接过他递来的头盔说,你居然还有一辆摩托车。康得意地点头,帅吧?我由衷地点头,而后抱着他的腰飞驰在高速公路上。 我们就像海浪里最前面的那一道浪潮,飞快地破开眼前的空气,让人忍不住感到一股残忍的快乐。我紧抱着康纳的腰,又想起那天我们在空中那个紧紧的、悲伤的拥抱。今年我十六岁,有了十六岁的惆怅,如果康纳真的是彼得潘怎么办呢? 我继续抱着他的腰,把头稍稍靠在他的背上,心里却想,彼得潘嘴上不说,却一定希望有个人能为他停下来的。 下车的时候康纳问我,你刚刚怎么抱我那么紧?我把头盔取下来,咋啦?勒着你了吗?他有些狡猾地笑了,却什么都不说,蓝色波涛一般的眼睛里盛满笑意。 我们在沙滩上漫步,眼看着太阳坠入海里。好可惜,我叹气道。而康纳又如法炮制地搂住我,带我飞到海面的另一端,看着尚未完全熄灭的太阳在海面上映满金色的余辉。康纳盯着平静的海面问我,漂亮吗?而那时的我只是出神地盯着他左耳上的金色耳环。

说不定康纳真的是彼得潘,而我是去往永无乡的孩子,总有一天会天真而残忍地飞回成人世界。暑假过后我再也没见过他,那个电话静静地存在电话簿里,却从没被拨出去过。 我四处打听,知道了些许康纳・肯特的事情,再从他曾经的只言片语里拼出了一个可能的全貌。而我时常盯着那串电话号码看,叹了很多次气,却还是没有按下去。 离开了永无乡的人再和彼得潘通电话,算不算残忍? 几年过去了,我在大都会当实习生。有天上班的路上,吊塔大桥突然不知道被什么劈成两半,一阵惊心动魄的摇晃和下坠后,我轻飘飘地落进一个温暖的怀里;抬头看去,康纳・肯特也盯着我发呆。而他和几年前相比丝毫未变,仍然那么英俊,也仍然......十六岁。 他读懂了我眼神里的意思,像当初那样紧紧拥抱住我,珍,他轻轻地说,你还记得吗?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顺着脸往下滑,只是用力地点点头,嗯...... 在一阵长长的沉默后,我低低说道,青春无敌。

Untitled

from KAO